离开小说店，夜已经深了。
苏辛织走在无人的马路上，长长叹了口气。
他已经从赌气中冷静了下来。
真的要考昂德沃特？还剩60天？提高200分？怎么想都不可能吧……
他苦闷地摇摇头，踱到自家楼下，抬头看到家里的灯还亮着。他长长叹了口气。如果可以，他实在不想回这个家。
很早以前，苏辛织还是个三好少年，成绩虽不拔尖但也算优异，爱看小说却没现在这样沉迷。
但父母总以影响成绩为由反对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事。先是没收了他的智能手机，后来又发现了他藏在抽屉里的“赃物”，不由分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。
他们自然不知道，烧掉的那套小说是苏辛织省吃俭用攒了一年零花钱换来的珍藏版。他每次偷偷翻看前，都小心翼翼地洗三遍手，生怕把它们弄脏了弄褶了。
烧小说的那天，他眼睁睁看着父母将它们丢进火里。他既没有哭泣，更没有吵闹，只是默默听着父母的喧嚣与怒斥，静静注视着那团跳跃的火焰。
那一天，一个少年对未来的向往渐渐被烧成了灰烬。
从那以后，苏辛织像换了个人，学会了当着父母的面唯唯诺诺，也学会了跟着班里的不良少年逃课去网吧、去游戏厅，成绩自然一落千丈。
惟有对小说的热爱非但没被一把火烧灭，反而变本加厉，越烧越旺。他干脆把小说店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，呆到关店才偷溜回去。
可眼前，家里的灯还亮着，难道他们还没有睡？
他小心地把耳朵贴在门上，耐心等了许久，确认里头没有声响，才掏出钥匙，缓慢把门打开。
糟糕！
一拉开门，苏辛织就闻到了一股酒气。父亲正歪扭地靠在沙发上，衬衣上的扣子随性解开，桌上还剩着半杯没喝完的二锅头。
“昨晚去哪了？！”尽管醉醺醺的，男人的声音依旧浑厚而又威严。
苏辛织有些不安，两手局促地握在身前：“没去哪……跟同学出去玩了。”
“嘭”的一声，男人的拳头落在茶几上，在上面砸下了一道深深的凹痕：“什么时候了还敢出去玩？！不想高考了？！”
苏辛织涨红了脸，说不出话。
“去哪玩了！”男人睁着通红的眼，大声吼着。
“网……网吧……”
噌的一下，男人从沙发上窜起，一步跨到苏辛织面前。一股浓郁的酒臭扑面而来，还没等他适应，脸上就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。
“别上学了！”他的吼声让整栋楼都跟着震了起来：“你再怎么上学也没用！白花我的钱！”
苏辛织捂着脸，浑身轻轻抽搐着。
“明天跟我去工地打工！”
父亲是承包工地的项目头子，平日早出晚归。可最近工程似乎进展不顺，每天都会解酒消愁。他只要一喝多，就觉得苏辛织哪都看不顺眼。
凭什么他工作上的气要往自己头上撒！我还一肚子气呢。苏辛织觉得委屈，鼻子一酸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。
“哭？你还有脸哭？你上了三年学，最后能考上哪所学校？！你连去工地给我搬砖我都嫌弃！”男人眼圈发红，借着酒劲，伸手一个劲在苏辛织脸上指指点点。
“你这废物也配考大学，别做梦了！”男人端起剩下的半杯酒，一口喝干，“嘭”的一声把杯子拍到桌上，看都懒得看向苏辛织。
苏辛织愣在原地，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别人骂他废物。
“给你十次机会你都去不了，你就是个废物。”
林浩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，矮胖男孩嚣张的表情和眼前男人鄙夷的神色渐渐重合在了一起。一股狠劲涌上了苏辛织心头，
“我能考上！”他狠狠地瞪着男人，怒火从模糊的泪水间迸出。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男人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对这个又怂又懒的儿子心里有数，知道他永远没有反抗的勇气。以往不管怎么骂他，他从来只是站在一旁乖乖听着。
可刚才这句是什么情况？难道是听错了？
“你再说一遍？！”
“我说……”苏辛织的声音微微发颤。他仰起脸，用拳头抹去眼里的泪水，露出了男人从没见过的坚毅：“我能考上！我要考上昂德沃特！考给你看！”
“什么？昂德沃特？”男人先是一愣，忽然昂头大笑起来，仿佛听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。“就你？！”
他突然表情一绷，生硬地板起脸，反手又在苏辛织脸上抽了一巴掌：“600分的学校？你也配想？还不如滚去做你的魔法师的梦呢！”
苏辛织的脸颊火辣辣的疼，他倒退两步，靠在门上，抬眼看着这个满是酒气的男人。
“废物！”男人没有张嘴，但苏辛织从他红白不均的脸上，从他斜瞥的眼神里，都读出了这个词。
他是自己的父亲……但18年来，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哪怕一次。他永远用高高在上的态度，要求自己，命令自己，就是从不去听自己的想法。
现在的他，和烧书那天一样，正用同样傲慢的眼神想要彰显自己的威严。
凭什么？就凭他是自己的父亲？
苏辛织冷哼一声。
如果是这样，这个家，他绝对不要再待下去。
“我非要考给你看！”他昂着头，一点也不肯屈服。
“啪”，这是苏辛织挨到的第三个耳光。
这回，他真的生气了！
这种事，他忍了18年！
他突然扑到男人面前，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，狠狠往自己面前一揪，一个勾拳重重打在男人脸上。
“我就考给你看！”他疯了似的嘶吼着。
男人显然没有意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下，愣了半秒，才伸手摸了摸红肿的脸，惊讶地看着失去理智的男孩。
“好……好！”他冷笑着点点头，突然一拳正中苏辛织鼻梁。
“咚”的一声响，苏辛织的后脑重重撞在了不锈钢的门上。他一下丧失了狠劲，像一片枯萎的叶子一般蔫在地上。
“考给我看！”男人一把推开门，用他那宽大的皮鞋狠狠踹在苏辛织身上：“考不上永远别进这个门！我没有你这个废物儿子！”
苏辛织翻滚到门外，满唇鼻血。尽管他浑身无力，但还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趴起身，不甘示弱地死死盯着男人。
“我也不想有这个家！”
直到男人甩上门，他才抹了抹鼻子上的血，头也不回地离家而去。
……
路灯下，飞虫成群。
苏辛织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，突然感到一种空虚与绝望。
600分？60天？这不是痴人说梦么？
他本来就是一条咸鱼，从小到大都没有因为什么事拼命过。
曾经有段时间，他很想成为魔法师，但知道这个梦想不切实际后，就转头把它丢到一边了。
可现在，他第一次觉得，有件事情值得他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到。哪怕像故事里那样突然跳出一只小恶魔，要求他用1/2的生命作为交换他都愿意。
但事实是，小恶魔都是骗人的。能靠得住的只有他自己……
他一直坚信自己成绩差的原因不是笨，只是懒，也许真的努努力就能做到？
可现在只剩不到60天了啊……
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。
也许这个牛皮真的吹得太大了，别说600分，现在就连考上400都得看运气……
或许他们说得对，自己真的是一个废物，只知道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想。
魔法师永远不会存在，就像昂德沃特的分数他永远不可能达到。也没有人相信他能达到……
他蹲在地上，紧紧抱着身子，看着路灯投下的孤单的影，忽然觉得就连那影子也在嘲笑自己的无能。
真的什么也做不到么？……
口袋里，手机“嗡嗡”地吵着。
是谁这么晚还给他打电话？难道是那个男人后悔把自己赶出来了？
他掏出手机，显示的却不是男人的号码。
“喂，你好。”
接通电话，他抬头看向天边，无尽的黑暗里闪着一颗微弱的星。
“苏辛织，我是樱洁，很抱歉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。”
女孩温柔的声音总会让他联想到紫罗兰的香气，好像她一说话，就足以让自己忘掉全部的烦恼。
“没事，怎么了？”
“我想告诉你，你通过了面试。”
“哦。”
“还有？你确定好了么？”
“确定好什么？”苏辛织困惑道。
“通往梦想的机会，你确定好要试一试了么？”
梦想？为什么她又一次提起梦想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啊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诶？”
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！她怎么猜到自己在想什么？
“600分确实会比较难，但我相信，你一定可以。”
她……能看到自己的心思？苏辛织楞在原地。
“有人传言，昂德沃特真的是所魔法学校。”他想起了胖男人的话。
不会吧？难道……她真的是魔法师？
苏辛织还什么都没说，樱洁突然笑了笑，和上次一样提前回应了他：“你觉得呢？”
苏辛织没有回答。
“机会只有一次，请坚持你的梦想，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。”
樱洁说完，便挂断了电话。
路灯下，苏辛织仰起头，看向天边的星光。
明明那点光芒之前是那么微弱，怎么突然耀眼了起来？
难道……真的是魔法？
他忽然有种感觉，小时候被人嘲笑的梦想仿佛又活了过来，好像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抓住它。
“嗡嗡”，手机上亮起了一条新的短信。这次是安然的号码，她还没睡么？
“在小说店没来得及和你说，我相信你能考上那所学校。别在乎林浩天说的话，大胆去试试吧。就算最后失败了也不要紧，总比什么都不做强。加油哦！我相信你！”
苏辛织笑了笑，忽然觉得这个惹人烦的丫头偶尔也有可靠的时候。
他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，一辆电车挑着明晃晃的灯远远地驶来，骑手的手机里还开着最大声音的外放：
“我不愿一生，晒太阳吹风
咸鱼也要有梦
我没有任何天分，我却有梦的天真
我是傻不是蠢
我将会证明用我的一生”
这首歌叫《咸鱼》，苏辛织曾在小说店里听到过，听了一次就很是喜欢。
电车停在了他的身边，等着路口的红绿灯。骑车那人是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外卖骑手。他隔着头盔看向苏辛织，可能疑惑是谁家的孩子深更半夜也不回家。
苏辛织没有在意他的目光，只是跟着那首曲子打着节拍，不自觉得唱了起来。
骑手对他点了点头，伸手给他做了个点赞的手势。
“加油！为了梦想！”
声音隔着头盔，显得很是沉闷。但苏辛织却觉得是这一天里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。
他呆呆望着骑手扬长而去的背影……
就连他的父亲都不愿相信他……
可是，
樱洁相信；
安然也相信；
还有，深夜里的陌生人也同样相信。
他的眼眶突然有点红了。
“我不愿一生，晒太阳吹风，咸鱼也要有梦”
他唱着这句歌词，昂头对着天空的星辰，大步向前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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